三联生活周刊 文 | 邢海洋
听到昌平永旺关店的消息，我忍不住骑着小摩托出发了，去看看离家最近的，燕郊边的永旺是否安好？去那里，先要经过北京和河北间的公安检查站，跨过潮白河，穿过整个燕郊城区，跨过一道铁路线，在热电厂的两座高大的冷却塔和一片建材城汽配城边上，一座巨大的停车场后面，就是永旺了。
如今，环京房地产隆隆的发动机安静了下来，永旺和周边的环境和谐多了。倒退几年，马路上全是水泥罐车和渣土车在奔跑，卷起阵阵烟尘。河北街道边上的店面，尽是卖房子的售楼处，走在马路上就会被地产中介当成潜在的客户。可你一旦来到了永旺的地面就和外界的喧嚣无关了，停车场井然有序，商场里灯光明亮、冷气十足；宽大的走廊步道，书店、咖啡馆、时装店装修都上档次，卫生间永远纤尘不染。当一个个郊区的商业中心都落入俗艳又烟火味十足的环境，你会觉得永旺仿佛是外来物种一般，和周围的不大协调，却时刻勾起你去逛逛街的愿望。
《多少爱，可以重来》剧照
去逛过的永旺并不多，唯一可与之比较的烟台的永旺。那也是坐落于新搬迁的市政府附近，一片新开发的土地，巨大的停车场，一出现就把新城区的商业环境提升了一个档次。以这两家商场的选址，不难看出它的超前于房地产的眼光。昌平的永旺离城区也很远，几乎快到沙河水库边上了。这让我这个小时候生活在清河岸边的人都惊讶，清河已经足够远，段子里宰相刘罗锅智杀和珅，向乾隆皇帝提问的“清河深还是沙河深”里的沙河，竟幻化成了大学城，高科技产业集聚地。
这次永旺的关店，直接原因是15年的租赁合同到期，想必当地的物业租金水平已经远高于它15年前开店时的情形了。但是，经过15年的城市化发展，既然那里已经人口稠密，商业繁盛，地产租金的提高也是合理的。一家开了很多年，邻里乃至更大的范围内建立起相当声誉的商业中心，租金按理说也该随行就市。为什么永旺不再续租了呢？
2022年7月26日，武汉，永旺梦乐城金桥店。（图|视觉中国）
这显然和永旺自身的经营有关系。从财报看，自2016年起，永旺已经连续亏损了七年，最多的是2021年亏损了5亿港元，去年亏损有所降低，仍有2.2亿港元，其中，中国内地业务亏损占了一半。选址上永旺独具匠心，至今拥有了21家购物中心，却连连亏损，原因何在？难道是选址太过超前。至少以我对几家店的观察，永旺正好赶上了中国城市化、郊区化以及汽车普及化的好时候，无论如何都吃到了经济大发展的红利。红利却没变成真正的盈利，原因还在商业模式出了问题。
永旺进入中国，最初走的是综合百货的模式，通过超级市场、折扣店、家居广场、便利店、百货店，提供者包括食品、服装、家品及电器等一应俱全的家居用品，这也是当年零售市场的主流模式。日资很多高档百货商场那时也纷纷来华，上海、北京、大连和成都等闹市区还开有三越、伊藤洋华堂和高岛屋等百货公司，那些华丽高端的零售场所，可惜都是水土不服，纷纷折戟。永旺在郊区发展，反而给它一定的后劲。
2017年12月30日，广州，市民在抢购商品。根据此前的公告，永旺超市将在12月31日关店。（图|视觉中国）
2008年，永旺来到北京，此时中国消费者已经不满足于百货式的购物需求，永旺顺势将店铺模式进行拆解，细分出综合百货、购物中心、SM（食品超市）、便利店等业态，以购物中心的方式统合商品经营，但总体上仍是购物为主，并随着购物不断被电商冲击，微调其店面布局和经营业态。我注意到，烟台的永旺最初基本是超市、零售店和品牌店，后来有了越来越多的餐饮和儿童游乐设施。
受到电商冲击，全球实体零售业都面临着巨大压力，倒闭潮此起彼伏。2020年，叠加了新冠与电商双重冲击，美国拥有118年历史的老牌百货公司JC Penney提出破产申请。两年前，世界百货业巨头，拥有百年历史的西尔斯公司申请破产。在国内，电商最为发达，没有之一，老牌百货巨头更是一个个倒闭，综合超市乃至购物中心也是撤店的撤店，倒闭的倒闭。据企查查数据，2022年国内餐饮相关企业注销吊销49.6万家，零售相关企业注销吊销190万家。
《小欢喜》剧照
壹览商业统计的规模以上的企业，2022年实体零售多个业态中有将近7000家实体店宣布关闭，其中包括商超1138家，不乏大润发、沃尔玛、家乐福等知名品牌旗下门店。家乐福、沃尔玛等外资超市关店的理由大多为租约到期。中国零售业的大卖场模式是上世纪末外资超市带来的，一经引入便蓬勃发展起来。可惜20年后，却在电商冲击下集体沦陷。若以A股上市的13家超市观察，2022年有8家出现亏损，其中永辉亏损最多，达到27.63亿元，排在第二的步步高亏掉了25.44亿元。而前一年，超市亏损更多。
疫情过去，年初零售业迎来良好开局，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长期的经营改善。因为二季度经营业绩尚未披露，这里不能妄议，但从物价变动，不难看出端倪。4月CPI增长0.1%，5月CPI增长了0.2%，物价停滞背后是需求不振。即使是占尽了优势的电商，也只有拼多多有着较大幅度的增长。阿里要回归淘宝，京东也提出了重回低价的目标，零售业的竞争变得尤其激烈。
《何以笙箫默》剧照
可如今我逛永旺的超市，却再难找到低价货品。永旺的特色是在货架之间建立了一个永久的折扣廊道，售卖十元商品。货架上的商品都要比电商贵出一截，可在这个折扣区还是颇能淘到实惠又时髦的小食品，你能感觉到商家满满的诚意。可现在，即使商家千方百计，能拿出来的折扣品也越来越少了。并非商家不努力，而是顾客也囊中羞涩，越来越被社区团购吸引过去。超市的销量上不来，愈发难以摊低成本。
永旺在香港交易所的市值已经跌去了98%，还剩两亿元，永辉的负债率则已高达80%。这些消息让人担忧，当我们不再去逛繁华闹市的大百货公司，还有郊区干净整洁的购物中心可逛吗？永旺的撤店，有一种说法是它没有顺应商业业态的变化，可当我走过地铁口烟火气十足的小吃档口，在购物中心一层层地寻找餐厅的时候，其实内心里还是渴望到不那么拥挤的郊区，找寻一座宽敞大气的商业城堡。
2019年12月15日，青岛，位于黄岛区的永旺梦乐城。（图|视觉中国）
或许正因为此，人们跑到即将关闭的永旺梦乐城打卡留念。我们真的担心被“折叠”到只能对着手机网购，再去快递点取回食品。
